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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在土樓 | 鄉(xiāng)愁四種

來源:不詳 | 編輯:福建土樓博物館 | 發(fā)布時間:2023-08-30 | 欄目:土樓資訊
內(nèi)容導(dǎo)讀:山在大山的深處,這是對不太詩意的山旮旯里的家鄉(xiāng)詩意的表達。山多了,田就少,其實是一個困陣。塵網(wǎng)勞蛛似的鄉(xiāng)親們,便自力更生地從山坡野地去尋求生命的依靠。土堆山岡被削下去,溝壑坑洼被填起來,在同一個等高線上,梯田的長埂以最柔軟的線條和最堅硬的質(zhì)地,堤壩式地砌起。是的,它們的使命就是一道壩,誓死攔截百姓一箸一碗里的著落,打敗貧苦的咒語。……

泥土

山在大山的深處,這是對不太詩意的山旮旯里的家鄉(xiāng)詩意的表達。山多了,田就少,其實是一個困陣。塵網(wǎng)勞蛛似的鄉(xiāng)親們,便自力更生地從山坡野地去尋求生命的依靠。土堆山岡被削下去,溝壑坑洼被填起來,在同一個等高線上,梯田的長埂以最柔軟的線條和最堅硬的質(zhì)地,堤壩式地砌起。是的,它們的使命就是一道壩,誓死攔截百姓一箸一碗里的著落,打敗貧苦的咒語。
依山賦形的結(jié)果是千層萬疊向上的鋪展中盡顯高低、層次、闊狹、彎直及弧線、拐角的變化。那里,時空彎曲,乾坤挪移。它們的名字叫梯田,苦澀而又美麗。它們是鄉(xiāng)親們的糧倉,有一天,竟也成了鏡頭的焦點,行行色色的人,在此行行攝攝。
田埂涇渭分明地分割出大大小小的田塊,歸屬不同的主人,各植所需。表面看,一丘田,就是一座孤島,互不相干,各自為陣,然而,當(dāng)你引水灌溉時,便會發(fā)現(xiàn)遠不是這么回事。如果某一塊田遠離溝渠,隔著別家的田,三丘五丘,要實現(xiàn)飲水解渴,得順著渠口,依次將每一丘田灌飽了才行,其間沒有“捷徑”,這是鄉(xiāng)村的秩序:田,有水一起喝;人,才能有飯一起吃!當(dāng)依偎連片的青蔥在面前涌動,你砉然醒悟:許多的美,在自然天地,在泥土之下,在植株的根部,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細水長流地秘密流轉(zhuǎn)。這是田頭地尾的另一種水到渠成——植物最后都會出落得水潤純良,好比伺候這片田地的美麗的鄉(xiāng)親、美好的規(guī)則。
鄉(xiāng)下的土地是活著的,是有一口氣的。地氣一動,便要呼出那一波又一波的綠色。這不,一俟節(jié)令敲鑼打鼓,最先感知的往往是泥土,盡管霜雪覆蓋之下沉睡了一冬,但當(dāng)這第一聲鳴鑼響鼓掠過耳際,第一縷春風(fēng)吻過眉睫,地底涌動著的暗流,便瞬間洶涌成離離泥上草。此時,節(jié)令的鑼鼓加之泥土的氣場,構(gòu)成了稼穡的宣言,再懶惰的人也不敢不顧臉面,用俚語形容就是不敢“跌鑼跌鼓”——客家方言是泥土上長出來的,所以像植物一樣豐潤生動。伴著一年中最勤快最早到的立春,鄉(xiāng)親們立起了做一番大事的雄心,農(nóng)諺“寧舍一錠金,不舍一年春”生動描述了眾生猶惜寸陰中那份腳踏實地的抱負。
鄉(xiāng)親們緊鑼密鼓地扶犁翻土,一時間,田土開花,喧騰騰地揚鑼擂鼓,仿佛木匠的铇刀輕捷滑過,铇花翻卷木屑紛飛,遠遠望去,一壟深一壟淺,顏色烏黑間雜褐黃,折扇一樣,展開,展開,滿是虹彩。
百姓一年的生計與希望的虹彩,就是從這一片田地開始的。當(dāng)然,還需要一粒稻谷,一粒成熟飽滿并擁有一副拯救饑餓的熱心腸稻谷。如果你見過春風(fēng)是怎樣從裂開的谷口吹出一片綠來的,就該為沉甸甸的稻穗倒下而歡呼鼓掌。這些歸倉的谷粒,只是暫時沉睡,而非沉淪,因為它們懂得,天高地闊,時序有度;生死輪回,不懼不憂。
雷聲從天邊隱隱傳來,某些顆粒飽滿而內(nèi)心虛靜的谷粒,就從記憶和倉庫出發(fā),乘著江南二月熏風(fēng),漂流在春江水暖浸灌的田溝,裂口生芽。先是一星珍珠白,爾后一抹鵝黃,再后是一段淺黃,接著是一叢翠綠,然后是一片玉綠,最后又是一捧橙黃,直至金黃。這是稻谷從春到夏的色澤,也是稻谷的一生,充盈著克難的耐心與奉獻的光澤。鄉(xiāng)親們伴著稻谷許多個一生后走完自己的一生,亦是從容淡定,不慌不忙。
當(dāng)金色鋪滿大地,農(nóng)人便低頭向低著頭的稻穗致敬,眼里有一粒像稻穗一樣飽滿的淚珠。是啊,稻谷慈悲的一生,簡直是一首歌。前奏是浸種,過門是插秧,高潮是收割。曾經(jīng),我細瘦的雙腳也踩在被水泡過、被牛踏過、被犁耙翻讀過的田里,當(dāng)油滋滋的稀泥從腳趾縫間淘氣地擠鉆出來,我用秧苗在田間寫下幾首歪歪扭扭的詩行。一步步退著,就退到田埂邊了,既然“紙張”用完了,就收筆吧,從田間拔出腳丫,水面漾開一圈圈波紋,那是我給這首小詩反復(fù)畫上的句號。
休憩間隙,站在田埂上,站在梯田云涌霧繞的高處放眼四顧,“綠毯子”從上往下滾,那個不管不顧的潑皮勁兒,一會工夫便鋪綠了大半個江山。我知道這張?zhí)鹤釉谝暰的盡頭還在滾動,沒有停歇的意思,它要鋪展出一個龐大的氣象。那一刻,我被震撼得失語,仿佛觀臨了整個春天的詩意,帶著人間煙火的榮光與磅礴。原來,廣闊的田野是天然的舞臺,斜風(fēng),細雨,還有燕子的啁啾、四起的蛙鳴,是再好不過的舞美布景了,一切都在等待秧苗的專場演出。
發(fā)生在泥土上的故事,并非都是安然無恙、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主題。有時天旱,泥土只好干著急了。然而,泥土是不貪不嗔的,一場小雨,便感動得對整個燥烈深廣的世界原諒到底。你看,一夜之間,泥土就將身上依附的禾株徹頭徹尾地潤濕抹綠,直到收獲的季節(jié),用充滿黃色金屬質(zhì)感的聲音把這場小雨唱成一首贊美詩——甘霖!
靜美而豐饒的泥土,方舟一樣泊著,不僅生長植物,也生長房屋——土樓。泥土對鄉(xiāng)親們的關(guān)懷撫慰,竟是這般的寬宏而徹底。那個泥土構(gòu)筑的世界,如此之小,又如此之大,客家人就在一個個高矮方圓的屋檐下生息繁衍,歷經(jīng)著這樣的“小”和“大”走到了今天。瑣碎勞碌的光陰,因為這些泥土的關(guān)懷,自有一番塵世飽滿的安寧自在;泥土語境中穿行的人們,也磨出了泥土般黝黑粗糙的皮囊,鍛得一副安土樂天的情懷。
有些土樓完成使命后原地倒下,從土里來回到土里去的姿態(tài),仿佛一樹繁花凋謝之際燒盡璀璨的悲壯無言,抱持安然的順應(yīng)和對自我的肯定。如果不倒下,還能剩什么呢?倒下成泥成灰,至少可以匍匐長出青蔬甜果,勝過一切外在殘立的虛名——這是對生命的洞徹。倒下的生命果真不死,還在決定著植物的活路,恩賜著動物的活命,影響著人們的活法,從這點上看,誰又活得過泥土本身?
寫到這,泥土與人構(gòu)成的關(guān)系圖譜,不期然地映現(xiàn)于前。似乎,人們的吃、穿、住、行,以及夾雜鄉(xiāng)音的奔波、內(nèi)心的悸動和隱秘的夢想,都來源于泥土。泥土這列方舟啊,此岸彼岸,渡人渡己。激動之余,不由得輕點一支思緒的長蒿,這舟子又載動了鄉(xiāng)愁。我突然愿望,將自己嵌到土墻上去——哪怕只在那里呆上十天半月,一陣風(fēng)吹雨打,就掉落下來,也愿意。如此,好歹以泥土的身份做了一回圍墻,護爐火不熄,看炊煙升起……

米酒

客家人是如何遇到米酒?又是怎樣遺失的?
說文解字》:“酒,就也,所以就人性之善惡……”就,遷就,滿足。靶向是情感,精神。
一個人外出,終究要還鄉(xiāng)的,那悵惘之際,烈性仗義的酒,也許是最好的知己。客家人,山一程水一程地走,離開家鄉(xiāng)多久?多遠?起點處那叢茅屋還在嗎?也許,隔著迷離的醉眼,才望得見秋風(fēng)中那瑟瑟的鄉(xiāng)愁。
飯甑。陶缸。攪棍。想不到這些來自木頭或泥土制成的物件,構(gòu)成了釀酒的全部器具。透過這些談不上美感、也不見神秘的簡易工具,很難相信就是它們彼此聯(lián)手配合,決定著一個故事的變化和走向。連帶著的還有酒曲。酒曲多像一位魔術(shù)師,在它掩而不揭的手法之下,時光像水一樣進入米粒的身體,讓一粒又一粒潔白的米,膨脹,異變,讓故事生長發(fā)酵和彌漫,最后擁有整個世界。事以密成的道理熠然其中。
冒著氣泡的酒缸,熱鬧,蓬勃,沒有任何情節(jié)是多余的。在那酒缸背后,我隱約感覺到酒杯碰撞的聲音,飲酒的人那堅硬軀殼包裹之下悲悲喜喜的情感,感覺到人們在長喝豪飲之后,傾向某個角落傾訴,或傾吐。
瓦屋鱗然,星星擦亮夜晚,浮出弦月一枚,淡黃得像新釀的酒,灑下的光線帶點潮氣,像剛落地的黃葉來不及干透。那酒香,飄。入鼻,人暈暈乎乎,也飄。那酒香,應(yīng)該是院中兩棵桂花樹的幽香,秋聲中,歡天喜地的漫染。那酒色,是母親的乳汁中滑入幾滴蜂蜜的稠黃,那色澤與質(zhì)感,緩緩釋放螞蟻容易找到的信息——甜。那酒糟,瀝干最后一滴酒,儼然老人離世前的不放心,非要再做點什么。那好吧,滿足它的愿望,讓一缸酒糟掩埋泡漬生姜、大蒜、魚干,或者干脆挖出一盆干癟的酒糟,撒上少許白砂糖在鍋里翻炒。這幾樣菜,你是不是熟悉有加?在青黃不接的菜荒時節(jié),是否誘惑過你的味蕾?
酒傾在碗里、杯里。舊時的瓷碗瓷杯上,通常有青墨淺淡地涂抹,開著花。端持啜飲的人也希望從單調(diào)枯燥的歲月邊緣舒展一下身體,體驗日子的芬芳如花。
透過人生的鏈條,看看酒是如何介入客家人的生活,是如何芬芳著俗世的煙火氣息的。新生兒一誕生,產(chǎn)婦的臥房就混合彌漫著酒香奶香——作為功臣,產(chǎn)婦們理直氣壯地享用酒燉雞、酒煮蛋這些“坐月子”滋補品。小孩求學(xué)成長的年月,注重耕讀傳家的客家人,是萬萬不讓小孩碰酒的,因為怕傷著腦袋。在肉里、湯里放些酒娘作佐料,雖是客家人的烹調(diào)習(xí)慣,然而只要飯桌上有小孩插箸參與,便保持必要的謹慎和敬惜。所謂耕讀傳家,“讀”是“耕”的最佳旨歸,無人輕慢。再往后,成年了,推杯換盞把酒共歡成了人際交往的必需,與別人交上朋友之前,自然先與米酒交上朋友。當(dāng)然,還有詩人用那管雄筆早已替我們鄭重描畫過的場景:逢年過節(jié)時的“寬心遣興莫過酒”,三五朋友相聚時的“能飲一杯無”。我敢斷言,只要是客家人,或多或少都經(jīng)歷過這些場景里的杯來杯往,都銘刻過“日影斜照社鼓遠,家家扶得醉人歸”的凝遠記憶。
客家人好客,歷來把人當(dāng)人看,把酒當(dāng)酒喝。有人來,必挽留,擺酒。這種待人接物的誠懇,有如米酒一樣美好。自釀的米酒整年不斷壺,隨手可取。酒是情感的酵母。只要有酒,哪怕桌上只有一碟花生、兩盤青菜,也有滋有味;只要有酒,哪怕對飲成雙,也有聲有色,伴著一聲高過一聲的劃拳行令,米酒,一碗滿過一碗地穿腸過肚。所謂的陶醉,無非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既然米可變成酒,那么酒入腸,也可熱血,最終變成溫?zé)岬脑捳Z,說啊說啊……
在家鄉(xiāng),各門各戶都有這樣一個婦女,擅長釀酒。挑一個略有空閑的日子,把米粒蒸煮成飯,再把飯醞釀成酒,把酒化成氣力,灌注給男人,男人再將氣力灌輸給土地,土地吐出種子,種子再育成米粒,米粒又交給婦女蒸煮釀制……清水白米,默然活命;百年千年,循環(huán)往復(fù)。
如果沒有這樣勤快的婦女,沒有婦女釀造的米酒,當(dāng)年莽莽群山深處的客家世界會是怎樣的貧困無力?濕氣重,農(nóng)活多,何以解乏?拖著泥腿從田里回來,放下鋤頭畚箕,空腹先來一碗米酒,勝過參湯補藥。“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是詩人的吟詠,是寒窗冷炭中的期盼,是孤星入夢的失落,而一生在泥土中摔打的鄉(xiāng)親沒有閑情來矯情,他們不可能邀明月入酒、掬星光入畫,沒空來琢磨這些高雅的詩句,他們關(guān)注的是手上的碗和身上的命。攤在他們面前的現(xiàn)實是:睜開眼的每個日子都有干不完的活,扛住這些活,才能抱住活路,尋到活法。他們要的只是驅(qū)累袪濕,通體舒泰。他們不能倒,更病不起。生活重壓之下沒有其他突圍辦法,牽引出的只能是日不斷飲,酒的基因就此融入客家人的血液,因此,老幼婦孺愛喝、能喝、善喝。至于能喝善飲的程度,從客家方言說“吃酒”二字略見一斑。記得梁山好漢,他們也說:哥哥,吃酒!真是豪放痛快至極。這正是客家人的性情寫照,從中亦可窺測客家人的酒量。
今年中秋回去,家家戶戶已不再釀酒,擺在桌上的是紅酒、白酒、啤酒,甚至洋酒。紅的太酸,白的太烈、黃的太淡、洋的太怪,總之,找不到米酒的甘冽醇香。酒和鄉(xiāng)村在走著一條逆向的路。五花八門的流水線上的酒剛剛從城市逃離的路,卻是村莊即將抵達的地方。當(dāng)年,那些會過日子的人家在春雷驚醒土地那一刻,曾是怎樣細細盤算著該種多少粳禾、糯禾——那些饑年,粳米關(guān)系著一日三餐,糯米則決定著缸中美酒的深淺,他們即便掙扎在貧困的歲月縫隙,也要醞釀出美好的生活。現(xiàn)在,大家有閑時、閑錢,就這么把曾經(jīng)同甘共苦的米酒從這個時代狠狠地拋下。那掐指細算的謀劃,那濾酒入甕的舉止,悄然間已是荒涼的手勢。
大地金黃,人間沉香。稻谷能夠凝露為酒,從明黃的含著陽光芬芳的谷物,到橙黃的帶著柴灶暖意的酒水,大抵是最好的命運和隱喻了,過程和結(jié)局書寫著大地的體貼和人間的溫?zé)帷?墒牵?dāng)下紅綠的人生,多味的生活,顧不上門前稻穗黃,忽視了屋旁清泉響。那些個飯甑,陶缸,攪棍,一副殘破的面相,布滿裂縫,想必記憶也被風(fēng)干了吧?它們忘記了在爐膛火焰吻舔下的白汽盤旋,忘記了在屋角的稻草圍席緊抱中的香氣繚繞,只好枯坐在房頂,獨自乘風(fēng)涼。
——為米酒難過,爾后感慨。米酒,曾經(jīng)活在鄉(xiāng)親們生命必須依偎的桌旁。除了米酒,哪一種液體能夠沿著人類的軀體,一寸寸滲進血肉,直抵骨髓?然而,在當(dāng)下的鄉(xiāng)間,卻遺失了一缸米酒,這多么耐人尋味。
菜干遐思
每次想到菜干,眼底總是一寸一寸印染出這樣的畫面:
貼著白色的墻面,一頭是院里的矮樹杈,一頭是楔入地底的尖聳的帶著橫杈的竹竿,兩杈之間搭著一根瘦長的竹竿。芥菜一溜兒倒掛在竹竿上,像是一群青頭綠衫的孩子,聽著號令,一字排開,在單杠上操練。
老舊的院子,高遠的藍天,金色的陽光,灰白的墻面,黃褐的竹竿,蒼綠的芥菜;有風(fēng)貼著黑瓦滑來;竹架下,偶爾蹲伏一只雜色花斑的貓或狗……安靜的構(gòu)圖里,顏色熱烈飽滿。
這樣的畫面,除了表面顏色濺跳光影變幻,內(nèi)部也有著驚心動魄的變局。芥菜站在原地不動,恭默守靜,卻對世界具有足夠的洞察,它們用“靜”來看待世界的“動”,用自已的“干爽”順應(yīng)日照的“燥烈”。芥菜一點點縮小白己,成為大地上遺忘的一莖枯草,甚至是枯草尖上的一絲微顫。它終于脫去了多余的水分,足夠資格將殘存的美味和干瘦的價值,折疊保存在歲月的褶皺處——這是一棵準(zhǔn)備成為菜干的芥菜所期待的最后結(jié)局。
遠望,疊襯著白墻,竹架上垂掛的芥菜,干黑如墨跡,像是宣紙上筆畫開張、氣度凜然的書法作品,又像是墻面雨水浸漬后留下的各形各色的漏痕。
這是制作菜干的一道工序——晾曬。永定菜干有“三蒸三曬”的說法。當(dāng)我頗費筆墨,鋪展這樣沉聲靜氣的畫面,在另一些人眼里,可能是一種矯情。他們對菜干有著刻骨的愛恨。他們回憶的底片一步步踩進顯影液,顯出的畫面可能是另一番情狀:
每天,往八仙桌上一坐,擱在桌上盛在碗里的,都是烏黑的一團,哪有“神仙”的感覺。除了菜干,還是菜干,單調(diào)而又乏味。怨言涌上喉嚨,說不出,只好攪拌著菜干一齊咽下。在菜干朝朝暮暮餐餐頓頓的包圍中,一里又一里路,攻苦食淡地扔在了身后。
其實,這種感覺我也略略體味過。兒時,青黃不接的一日三餐就是這么過來的。粗繩索似的菜干,硬生生結(jié)扎了我的食欲。對此,我的姐姐、我的鄰家兄弟更是感受殊深,他們中學(xué)時代的住校生活一整個就是“菜干生活”,從周一帶一搪瓷口杯的菜干要挨到周末回家,五六天的日子一律菜干當(dāng)家。家里稍微寬裕的,會在菜里焐幾塊肥肉,油汪汪得惹人羨慕。沐浴在溫飽初濟的暉光里的他們尚且如此,遑論我的長輩和先祖了。
但是,如果不是菜干,還能有其他什么東西可以這般忠實地配襯著米飯?如果不是這些不起眼的根枝莖葉,還有誰能填充我們的轆轆饑腸?從這點上說,倒應(yīng)該感謝菜干,在無數(shù)個饑饉歲月,它挺身而出,大施援手,或清蒸、或干炒、或泡湯,頗像一位壯士豪俠,危難時刻趕來救場,使出渾身解數(shù),撐起窮苦農(nóng)家和莘莘學(xué)子的山河歲月。
上山下鄉(xiāng)的年代,菜干成了駐閩西知青的盤中餐。干癟皺縮的枯枝般的菜干,與飽滿多汁的花兒似的青春,既相依相伴,又鮮明對照;既是冤家仇敵,又是貧賤夫妻。知青們品嘗過菜干的千滋百味,菜干也見證過知青們的喜怒哀樂。若干年后,菜干成了這群人“憶苦思甜”的載體之一,他們筆酣墨飽地寫下“干菜歲月”的碎思瑣念,為饑餓的記憶療傷解毒。
理悟、參透或者說某種程度上的通達,終究是人生漫長旅途的走向。菜干,對于一手拿鋤頭一手捧書本的他們,有如讀書,吃得進去,也品得出來。他們知道,菜干是干枯的、喑啞的,在那個陰沉的仿佛看不到未來的迷茫世界,其實是溫潤的,泛著光澤的,像駐地老鄉(xiāng)默默而又慷慨的關(guān)照。他們花發(fā)枝滿的年月,本應(yīng)像地里的芥菜,出落得一派青綠和無憂,自由和挺拔;卻偏偏又在瘠瘦的歲月中淪為菜干,面孔枯暗、夢想縮水。當(dāng)然,他們明白,不是因為夢想太瘦小,是大地太遼闊,歲月過于寒涼,是時代把潛在的熱望絞干,那是必經(jīng)的命運考驗。他們這樣想著的時候,經(jīng)年悲喜,已風(fēng)煙俱寂。
對于那些漂洋過海的客家華僑,行囊里也未必少得了菜干。他們在遠方的遠方,在世界的另一邊,就著異鄉(xiāng)的明月,嚼著泛起鹽花的菜干。唇齒咬合中,飲盡鄉(xiāng)愁,內(nèi)心灑滿夢的星光以及漸漸熱起來的語言——既然,家人懂得在菜里放鹽;越洲跨海在外打拼的他們也懂得在事業(yè)里放夢想,在肩膀上放責(zé)任。
——當(dāng)我像拾掇菜干碎屑一樣,撿拾起這些附在菜干之上的貧苦的掙扎、漂泊的艱辛、隔海的相思、青春的錯愕……我突然想知道,為什么不用動刀動槍,菜干就已成為客家人千百年來可資共享的美食。我想回過頭來好好端視菜干原本的形狀、色澤、質(zhì)地、筋脈、葉紋,其中暗藏玄機。
早先“客而家焉”的客家人一路遷徙,腌制易攜帶貯存的菜干,就成了漂泊路上的一種口腹之需,并積年成習(xí)。這是菜干的身世起底。
芥菜生性隨和,樓前屋后隨便辟塊地,撒上芥菜種子,幾番澆水施肥,不出個把月,就冒出一片深綠淺綠來。遍地豐產(chǎn)的芥菜,一時半會吃不盡,又舍不得爛在田里,于是想方設(shè)法制成菜干,讓芥菜以另一種方式活在人們的居家日子。往往一冬制作,可備四季之需。這是菜干的條件稟賦。
腌制菜干是手藝活,菜干難免攜帶原材料的品相和質(zhì)地、制作者的性情與技能、制作時的季節(jié)與氣候等信息,因而構(gòu)成味道口感上的差異。這是菜干的面目情味。
農(nóng)村的腌菜缸比米缸多,即便當(dāng)下物阜民豐,鄉(xiāng)下人還是不肯丟棄腌菜傳統(tǒng)。一個人腌菜的本事,足以顯示其過日子的能耐。這是菜干的表征隱喻。
……
每一樣?xùn)|西的存在都有千百種理由,都是一個傳奇,菜干亦是。它已成為身世與起源、形態(tài)與特性、意喻與象征的綜合體,它是土地真正的鄉(xiāng)鄰,是客家人精神上的血親。菜干散發(fā)出來的幽幽氣味,像雨后的云朵一樣彌漫,它們聚集、分離、嵌人、重疊,一直流動在我們頭頂?shù)奶炜铡?/span>
近年,客家餐館在城里紛紛安營扎寨。此番好局,作為“閩西八大干”之一的菜干功不可沒,因為食客光臨“客家餐館”,大抵是沖著“梅菜扣肉”這道招牌菜去的。曾有外地的朋友繪聲繪色地跟我描述吃梅菜扣肉的享受:咬在口中的五花肉酥爛無比,肥而不膩,平時難以下箸的豬皮突然變得誘人;吸足了油的菜干烏黑油亮,冒著絲絲香熱之氣,不斷煽動食欲……直聽得我也垂涎欲滴。當(dāng)梅菜扣肉擺在聞香趨步的朋友面前,遠遠沒有朋友的話多,但沉默也是一種交談,總會傳遞出更多信息和誘惑。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原本好似《紅樓夢》中無名丫頭的梅菜扣肉,終究變成了林妹妹,登上了大雅之堂,以別具一格的風(fēng)味瓦解著城里人對山珍海味的嗜好。
時代變遷,菜干作為客家文化的一個符號,就這樣在儀靜體閑中,注解著歲月深處的秘密。縱觀菜干的煙火歲月,粗略可分前半生黑夜,下半場白天。這黑夜與白天、困苦歲月與喜樂年華間,不變的是菜干那副模樣、那股味道,變的只是這個訇訇前行的時代。
桌間碗落,風(fēng)下香來,一直彌散到舌尖。于我而言,即便閱盡天下美食,質(zhì)樸的菜干依然是我心底最深的眷戀,徘徊不去……

祠堂

流年的風(fēng),徐徐吹。先祖早已化為塵埃,只有他們的血脈,仿佛一條大河,奔騰不息,淌出溪細泉流,縱橫交織在蒼茫大地,向未來迤邐。廣袤地域上楔著的祠堂,星羅棋布,仿若一枚枚印章,戳蓋每條河脈的源頭走向,標(biāo)注各個村落的姓氏衍派。
拋開細節(jié),我們村莊曾經(jīng)的祠堂,跟其他客家祠堂幾無二致。土木結(jié)構(gòu)的低矮院落,白墻黑瓦,中置天井坪由卵石相鋪,費心拼出的圖案,生動,具體,逐一對應(yīng)某種象征和隱喻。高高的臺基上正廳端坐,粗壯的木柱,高置的龕位,渲染著權(quán)威與莊肅。案桌上古舊的香爐,一年年盤旋著清新的煙霧。與正廳相比,廡廊失卻優(yōu)勢,懂得收斂,低著頭退守兩側(cè),似乎在提示人的命運:一個人再有能耐,終局無非是牌位或族譜上的字符,縮于邊角。檐上翹角曲豎,以勢不可擋的力量抗拒江南雨水密集造訪的停留浸漬。匾枋彩繪風(fēng)化脫落,畫面模糊,竊訴歲月斑駁,但不妨礙我由此想象它初建時的壯觀美艷和煙火繚繞。
馬年修祠。佇立在新葺的祠堂前,堂內(nèi)燭光閃爍,重檐之上覆蓋著的暗綠琉璃,在陽光下閃動著一波波媚艷的光澤,整座祠堂宛如籠罩在一片祥光瑞氣之中,美麗得令人怦然心動。建筑本身修舊如舊的周正體形,就這樣披著與時俱進的外衣,抵拒著人們對它的隔膜與疏離。我猛然悟及傳統(tǒng)文化在民間有如陌上青草,野火春風(fēng),郁郁勃勃;悟及在傳統(tǒng)文化浸潤之下,作為與意識形態(tài)有關(guān)的建筑,譬如宗祠、廟宇、宮殿,歷被高看善待,無人敷衍輕慢。
大門貼了對聯(lián)“祖德源流遠,宗功世澤長”,字跡蒼勁拙樸,一如土地上的植物,安妥中見張揚。聯(lián)句是格式化的,貼的方式也是規(guī)程式的,在南方遼闊大地上站立著的任何一座祠堂都可能見到。可是從貼切程度看,楹聯(lián)再好不過了,仿佛那幾個字謀劃已久,挑一個日子從浩瀚的字海里相約而來,吸飽了陽光和墨汁,便鐵了心地站在祠堂的門柱之上。字義也不深奧,一眼便能讀透核心指向,雖無新意,卻也凝聚正能量——辛勞中的人們,即便忙得腳不點地,甚至在生活重壓之下氣喘吁吁,也不愿失去對水源木本的追緬和萬世祥發(fā)的祈愿。
因奉命撰擬祠堂重修碑記,讓我有機會像一枚楔子不斷深入到宗族歷史之中。翻開譜牒,那發(fā)黃齒缺的紙頁、優(yōu)雅繁體的漢字、娟秀端正的字跡、從容美好的心思,巧妙搭配在一起,就這樣不動聲色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共同解構(gòu)一段歷史:一段我和我的父輩包納其中的歷史。族譜真是歷史的代名詞!一瞬間,我似乎獲取秘不可宣的家族密碼,得以輕易穿越時光隧道,去重溫祖先的奇功、村落的發(fā)軔、文明的衍化、民風(fēng)的氤氳、鄉(xiāng)賢的風(fēng)流……
譜錄是洗練的白描筆法,最重要也最直觀的是姓名及與姓名連通著的前前后后的傳衍。娟娟小字間,族繁盡載,同宗同姓同袍同澤并非虛無,血緣脈絡(luò)歷歷可辨,代代層層標(biāo)注清晰,恰似山野間高低層疊的田壟,排列整齊,萬物生長。
透過略微零亂的文言記述,我覺察到一些令人動容的故事:與我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東洋簡氏宗祠,在歷朝越代的隆替補廢中,有幸獲得兩次修繕。營建,重修,再重修,對于一個建筑來說,如此不斷被關(guān)注,在最危險的時刻及時得到葺繕,也許是最好的宿命。從時間軸看,重修的間隔約莫百年,未挑明緣由,估計有傾圯頹敝的成分,但又似乎不全是,因為每次重修對祠堂大門的方位進行了或大或小的改變,無疑,那是一幫鄉(xiāng)親在昭昭群議之后,架著羅盤左擺右擺,精準(zhǔn)校正著祠堂所枕之山脈、所鎖之水口,期冀得龍脈正勢,采風(fēng)水精華,切實從八卦陣里覓得神秘的力量。那份燕翼貽謀的論證,那份慎重再三的抉擇,無論如何,都應(yīng)由衷感佩。正是因為先賢的云天襟抱,令宗祠宛在,柱立基宏;令支派無失其序,昭穆不亂其倫。
“祖茂公,名宏,乃惟益公之長子,生于癸丑年五月,卒于成化十二年”,這是族譜上另一鄭重記錄。簡短數(shù)句連綴成別具深意的話語,我看到一個人的一生,他衣袂飄飄,背影遠去。當(dāng)我在這里橫平緊直、一筆一劃抄錄時,沒有任何雜念,如果說有,那也僅僅是在偷偷構(gòu)想這位先祖的相貌和肇基東洋山村的場景。時間,慣于把一切當(dāng)作過客,擅長對歷史留下的軌跡進行篡改刪節(jié),那大筆一揮中,究竟涂抹掉了多少細節(jié)?然而,千真萬確的是,祖茂公是我簡氏十三世祖,東洋是我的“胞衣窟”。當(dāng)一粒種子遇到適合的土壤,便暗自扎根遷延;一個人漂流到一個地方,一喘息,一駐足,便是千秋百代。如同先祖宏公的名字一樣,宏大,宏遠,天地俯仰之間,瓜綿椒衍,脈祚延旺,千丁濟濟,衣冠相望。驀然間,一個人變成一個興盛的村莊,一個姓氏化成一冊厚重的族譜。
祠堂是鄉(xiāng)情的集散地。佳節(jié)來,同一血脈淵源的人,聚散如霧。我曾在祠堂里聚宴飲酒,瓷碗的碰撞,酒香的飄蕩,猜拳的吆喝,讓一些情緒化的日子和一些日子的情緒,統(tǒng)統(tǒng)消融在酒里。曾在祠堂里,見旺騰騰的柴灶上支著大鐵鑊,翻煮一鍋關(guān)于村莊的榮辱往事。曾在祠堂里焚香點燭磕頭祭祖,恭謹如儀。當(dāng)然,還混擁在踴躍捐錢的人群中,鄉(xiāng)親們不是企圖將名字留在樂捐簿與功德碑上,亦非奢望祖宗冥冥庇佑捐獻的錢財能夠明去暗來。在低低的祠宇下,沒有預(yù)先的安排和號令,可我看不到大家的躲閃、猶豫,他們大多身體瘦弱,表情拘謹,但一律慷慨果決。從一張張或硬挺或破皺的鈔票中,我分明看到了一種最傳統(tǒng)的鄉(xiāng)村抒情,一種令宮宇廟堂燭火熒熒跳動而永不熄滅的民間秩序。這令我心生敬意,在此謹以筆墨存念。
我也曾在一座為紀(jì)念開基公在內(nèi)的九世先祖而建的古舊祠堂,度過小學(xué)時光。就在這所與我名字一字之差的“福源”小學(xué),我識得漢字,能夠準(zhǔn)確寫出開基公的名字——致德。向德致敬!這兩個字早已在孫男娣女的口碑中磨得發(fā)亮,它們?nèi)绱烁蓛簟⒚篮茫駜深w飽滿的谷粒,勻勻吞吐溫?zé)岬臍庀ⅲ缓蟀l(fā)芽沁葉。
如今,學(xué)校搬離祠堂,書聲風(fēng)流云散。不過,只要祠堂安在,歷史便不至于殘忍吝嗇到讓祖先的名字以單薄排列的方式昏睡在日漸褪色的紙片上。“致德”二字后面連著他的骨血及夢想,連著骨血的骨血,續(xù)著夢想的夢想,便擁有無數(shù)的延伸與鏈接,如同一條不斷延伸和分岔的河流,朝前挺進和向旁分支,終不會干涸與中斷……

 

【作者簡介】
簡福海,男,1977年生于福建永定,現(xiàn)居北京。出版散文集《歷史的斑紋——追尋三坊七巷名流遠去的背影》《簡筆——一個人的精神地圖》和歷史文化專著《喜樂閩都》。作品曾獲中國人口文化獎、福建省委省政府百花文藝獎、福建省新聞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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